初窺祕密專案 #3 First Look at Secret Project #3



引言

嗨大家!歡迎來到下一個祕密專案揭露!如果你沒有頭緒我在說啥,我建議你從這裡開始。

對於我們 Kickstarter 的完整資訊,你應該要造訪宣傳活動頁面

如果妳錯過了前兩本祕密專案的揭露,你可以在我的 YouTube 頻道觀看或是在我網站裡的其他兩篇貼文中閱讀。

總之,今天,我要宣布祕密專案三號的標題與前幾章。我們暫時先藏起標題,這樣不想被爆雷的人能保持驚喜。如果你是這些人之一,別擔心——我們將會在引言後留上一大片空白,你就不會看到不想看到的東西。但對於有興趣的,我在下方將涵蓋前七章。如果你偏好用聽的,我也在我的 YouTube 頻道錄製另一篇的朗讀。

在這份通訊的底部我會聊一點此書的發想。不論如何,感謝你們所有人的慷慨支持!

 

 

 

 

 

 

 

 

 

 

 

 

 

 

 

 

 

 

 

 

 

 

 

 

 

優美與魘繪師

第一章

魘繪師(nightmare painter)開始例行工作的那晚,星特別明亮。

星。單數。不,不是日。就是一顆星。子夜天空的彈孔,流瀉黯淡的光。

魘繪師在公寓建築外逗留,目光鎖定住星。它總是讓他感到友善。許多夜,它是他的唯一旅伴。除非你算上魘。

在這場凝視競賽敗下陣後,他轉身踏入街道。街道上一片寧靜,只有光虹線(hion line)的淡淡嗡鳴。無時無刻,他們在空中流動——一對純能量帶,如人的手腕一般粗,在街道約二十呎的上空。

一條線是模糊的青色(blue-green)。你可能會稱其為水青色(aqua),但若此稱呼,就忽略了它電的質感。或著說鴨青色(teal),也許吧。綠松色(turquoise)的蒼白表親,總是待在室內聽音樂而沒有足夠的日光。

另一條則是鮮活的品紅色(fuchsia)。如果你能把性格歸因於一條簡單的光帶,這就是活躍、喧鬧、大辣辣。它是你只會在想要房間裡的每一隻眼睛都打量你的時候穿的顏色。相較暖粉紅色有點太紫了,它——至少來說——是一個舒適的粉紅色。

綺羅光戶(Kilahito)市的居民可能已經認為我的解釋實在是不必要。何必花如此精力描述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物?這就跟對你描述太陽一樣。然而,你需要這些背景知識——寒與暖——來知道光虹線城市的顏色。不需要任何桿子或纜線來將他們高掛起來,他們沿著每條街道奔流,在每一扇窗反射,照亮每個住民。兩種顏色各分裂出纜線般細的串伸入每個建物結構,驅動現代生活。他們是綺羅光戶的動脈與靜脈。

然後還有必須說的,儘管會以不同方式描述,就是走在他們下方的年輕男人。他原本被雙親命名為二火郎(Nikaro)——但根據傳統,許多魘繪師要除同事外的任何人以職稱叫他們。很少一部分則如他一樣將傳統內化。所以我們應該以他對自己的稱呼來叫他。也就是簡單地稱為,繪師。

你可能說繪師看起來像費德人。相似的特徵,相同的黑髮,比起你們雅列席人更蒼白的皮膚。他則會困惑於這個比較,因為他從未聽過上述幾片土地。事實上,他的人民才剛開始想他們的星球是不是寰宇中孤存的那個。但我們已經在超越自我。

繪師。他是一名年輕男人,距離二十歲還有一年,這是按照你的計年算法。他的人民使用不同的數字,但為求方便,我們就稱他十九歲。瘦高、穿著一件沒有紮下襬的灰藍鈕扣襯衫和及膝外套,頭髮長及肩膀,因為他認為這更省事。實際上,它得花更多時間,但前提是有正確打理。他也認為這讓人印象深刻。但是,同樣的,只在有正確打理時才是。他沒有。

你可能認為他這麼年輕就得承擔保護整座城市的重負。但你看,他與數百個其他魘繪師共事。這樣,他在傑出的現代分工下就與教師、消防員和護士一樣重要。必要的工作會在行事曆掙得美好的紀念日,從每個政客口中掙得讚美之詞,以及餐廳裡人們口中的感謝低語。確實,這些職業的強烈價值的討論排擠其他更世俗的交談。像是關於加薪的。

結果就是繪師賺得不太多,僅足溫飽與一點點零花錢。他住在工作配給的套房公寓。每晚,他出去執行任務。且他做這事時,即便是在這時間出門,也不懼於搶劫或襲擊。綺羅光戶是安全的城市,魘除外。沒什麼能比爆走且具半感知性的陰暗之虛空更能抑制犯罪了。

可以理解地,大多數人夜裡會待在室內。

夜。嗯,我們會如此稱之。人們入眠的時間。他們在這些事情與你沒有相同觀點,因為人們住在永存的陰暗之中。不過,在他輪班期間,你可以說它感覺像是夜。繪師穿過空蕩的街道,沿途兩旁是爆滿的公寓。他唯一目擊的活動來自暴民道(Rabble Way):你可以委婉地稱為「低端商業區」的一條街道。自然地,那狹長街道坐落於市鎮邊際附近。沿途,光虹聯繫被彎曲並形成標誌。一家家商店都將這些掛出來,像是揮手尋求關注。

每個標誌——文字、圖像與設計——都只用兩色創造出來:水青色與洋紅色(magenta)。藝術以兩條連續線條畫成。是的,他們有另一種光源。燈泡如同許多行星一樣普遍。綺羅光戶經常在室內使用。但光虹就夠用了,不需要機械系統或維修,所以很多人仰賴它,尤其在室外。

很快地,繪師到達城市邊緣。光虹的終點。最後一條覆蓋於綺羅光戶境內的街道,那彼端就是帷幕(shroud)。包圍城市與星球上每個人的無盡墨色陰暗。

它像是穹頂一樣籠罩住城市,並被光虹驅回——光虹也能用來創造城市間的過道與走廊。只有星的光能穿透帷幕照耀。到現今,我還不是百分之百確定這是什麼效果。但我們接近匠藝(Virtuosity)裂解她自己的地方,我猜想那就是這效果的起因。

在城市的邊際,就在帷幕地前方的位置,繪師雙手交叉抱胸,充滿自信。這是他的界域。在這裡,他是一名孤行獵人。一名單獨的浪蕩者。徘徊無盡之暗的男人,不懼——

笑聲從他右方的空氣叮鈴響起。

他嘆氣,瞥一眼另外兩個魘繪師漫步邊際之處。茜(Akane)穿一件亮綠色襯衫與白色鈕扣罩衫,帶著魘繪師像是警棍的長筆。塔人(Tojin)在她旁邊大步跑來,他是有著肌肉鼓脹雙臂與扁平五官的年輕男人。繪師總是認為塔人看起來不完整,就如碎取走不完整的人然後向上取整。

他們再次因為茜的某句話而笑出聲。然後他們看到他站在這。

「二火郎?」茜呼喚道。「你又與我們同班表了?」

「是啊,」繪師說。「它是,呃,在圖表上……應該吧?」這次他真的有填嗎?

「太棒了!」她回應。「回見。也許?」

「啊,是,」繪師說。

茜行走離開,鞋跟敲擊著石頭,手裡拿著繪筆,腋下夾著畫布。塔人向繪師微微聳了肩,然後跟著離去,他自己的用具收在他的大繪師包裡。當繪師看著他們走的時候仍逗留原地,強忍著追上去的衝動。

他是一名孤行獵人。一名單獨的浪蕩者。一名……無人陪同的漫遊者?不論如何,他不想要與許多其他人一樣跟搭檔或團體一起工作。

如果有人能問他就好了。這樣他就能向茜和塔人表示他也是有朋友的。當然,他會無情堅決拒絕掉任何這種提議。因為他獨自工作。他是一名單身閒逛者。一名……

繪師嘆氣。遇到茜後實在很難維持一個適當的憂愁氣質。尤其是她的笑聲在兩條街外迴盪時。當一個魘繪師可能不是一個……如他營造出那麼莊嚴的工作。

這讓他覺得確實如此。讓這件事比較不像是個錯誤。尤其是那幾次,他躺上床,後悔於那抉擇,那抉擇迫使他花費人生接下來六旬每晚在這街道上,背向光虹。獨自一人。


第二章

優美(Yumi)總是覺得晝星的樣子激勵人心。一個祥瑞之兆。一個原初光兆(primal hijo)會向她招手歡迎的跡象。事實上,晝星今天看起來特別亮,當太陽在西邊升起時在它在東方地平線閃耀著柔軟藍色。

是一個強而有力的跡象,如果你相信這種東西了話。有個老笑話說不見的物品都在最後看到它的地方。相反地,預兆則傾向出現在第一個尋求他們的人眼前。

優美相信跡象。她必須相信——說得好像她最近這段時間很少花時間在想這個一樣,有個預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在她剛出生後的那一個。那個表示她將會成為䨩(spirit)的選中者(Chosen)。

她在車廂溫暖的地板安頓好的同時,隨從彩瑛(Chaeyung)與煥志(Hwanji)進來了。他們以禮的姿態鞠躬,然後用麥彭棒與湯匙餵她,餐點是飯與放在地上煮的燉菜。

優美坐著吞了口水,從不逾越去嘗試自己吃。這是禮法,而她是這方面的專家。雖然,她仍是不禁心煩。今天是她第十九個生日後的十九天。

一個抉擇的日子。一個行動的日子。

可能是一個表達自我的日子?

后居大都道理午城(Torio City, the grand capital, seat of the queen)的大祭還有百日。國家最偉大的藝術、戲劇與專案的年度狂歡。她從沒去過。也許……這次……

在這之前,她有職責。她的隨從一餵食完,她隨即起身。他們為她打開門,然後躍下私人車廂。優魅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跟上,踏入日光並踩上木底鞋。

一瞬間,她的兩個隨從跳起身舉起兩片窄長葉子擋住看她的視線。一如往常,村莊的人都聚集來看她。選中者。役是光兆(yoki-hijo)。指命原初䨩的女孩。(不是很精準的頭銜,他們的語言比較擅長描述這個。)

這片土地——道理午——與繪師生活的地方簡直不能再更不同了。沒有任何一條發光的線——不論冷暖——橫掛空中。沒有公寓建築。沒有鋪整過的路面。噢,不過他們有日光。一個宰制空中的紅橙日,烤黏土的顏色。比你的日更大且更近,上面有不同顏色的顯著斑點——就像煮滾的早餐燉菜,在天空翻騰起伏。

這緋紅日光繪映下的地景……呃,就是一般的顏色。這就是大腦運作的方式。只要你待在那幾小時,你就不會注意到光線色調偏紅。就像每個人都麻木到無法描述的血腥大屠殺結果。這也為詩人說故事時提供一個動態的描述,所以就這樣。

藏於葉扇後方的優美踏著木底鞋穿過村莊到達當地的冷泉。一抵達冷泉,她的隨從幫她脫下睡服——役是光兆不自己著裝或除裝——然後讓她進入微寒的水中,因它吻上皮膚而震撼顫抖。一小段時間後,彩瑛與煥志帶著承裝晶瑩剔透肥皂的漂浮托盤跟進來。他們用第一塊搓洗她,然後她清洗乾淨。用第二塊再進行一次,然後她再清洗。第三塊兩次。第四塊三次。第五塊五次。第六塊八次。第七塊十三次。

你可能覺得那太極端了。但是,難道你從沒聽過什麼叫做宗教嗎?

幸運地,優美的奉獻祓禊有一些實務上的商量空間。後來的肥皂只是廣義上的定義——你會認為他們是故意帶有保濕成分的芳香乳霜。

(我發現他們特別適合用在足部,雖然我一到地獄之道理午版可能在身體的更多地方都需要他們,用他們的禮法成分來舒緩拇趾滑液囊炎。)

優美的最後一次沖洗還需埋進水中數到一百四十四。在水裡,她的黑髮在她周圍漂流,隨著她動作產生的水流蠕動,好似活物。這必須的沖洗使她極度乾淨——這很重要,她的宗教禁止她剪頭髮,所以頭髮一路垂到腰部。

雖然不是禮法要求,優美喜歡抬頭看粼粼溫水後能不能找到日。火與水。液與光。

在確實數到一百四十四後,她從水中猛然探出、大口喘氣。她被告知,這應該很容易。她應該要平靜地起身,煥然一新,如獲新生。然而,她今天小小地咳嗽幾下,破壞了莊重規範。

(是的,她視咳嗽為「破壞莊重規範」。別問她對於直接用名字叫其他人的看法。)

禮的沐浴結束了,接下來是禮的著衣的階段,也是由她的隨從完成。傳統飾帶束在下胸圍,較大條的白色束胸則橫著包裹胸部。外面穿寬鬆褻衣襯袴。然後是道服(tobok),由兩層厚重彩色衣物以及寬喇叭裙構成。顏色是亮洋紅色,適用於一週中的禮日。

她再次穿起她的木底鞋。然後踏了幾步,自然且流暢。(我自認為是個靈巧的人,但是道理午的木底鞋——他們稱之為屐(getuk)——總讓我覺得像是綁在腳上的磚頭。他們並非一定很難保持平衡——因為只有六吋高——但是能給大多數外人一個跟醉芻螺差不多的優雅沉著。)

完成以上全部後,她終於準備好要……進入下一個禮法程序。此時,她需要在村莊祭祠祈禱,尋求䨩的祝福。所以,她再次讓她的隨從用葉扇遮擋視線,然後走到村莊的花庭園。

在這裡,鮮活的藍色花朵——外形是能捕捉雨的杯狀——在熱氣流中飄擺。他們懸浮在離地兩呎的空中。在道理午,植物從來不敢接觸地面,避開使他們枯萎的熱。每朵花在側邊有著寬大葉面捕捉空氣——就像百合一樣,還有細小懸垂的根吸收空氣裡的養分。

優美的通過致使他們迴旋並與彼此碰撞。祭祠是一座小建物結構,木造,四面敞開無牆,但有著格柵圓頂。引人注目地,此刻當下——它優雅地離地數呎飄浮,此異相的原因是底下的抬舉䨩。它顯現的外形是兩尊怪誕面貌的雕像,彼此相對。一位依稀是男性,一位依稀是女性,分離的兩部分——儘管來自於同一柱䨩。一位蹲伏於地面,而另一位則緊抓祭祠的底部。

優美通過花叢的途中,溫和熱氣使她的裙子波盪。厚重的衣服並不至於翻飛到令人羞恥,僅足以搖動她服裝上的鈴鐺。到達祭祠時,她再次脫下木底鞋,然後踏上冰涼的木頭。它幾乎不會搖晃,被䨩的力氣牢牢控制。

她跪下,開始十三祝禱禮的第一次。現在,如果你覺得她預備動作的描述太長太花時間了,沒錯,那是我故意的。這也許能——以一種旁敲側擊的方式——幫你理解優美的生活是怎麼過的。因為以她的職責來說,這不是特別的一天。這是日常。吃食的禮法、沐浴的禮法、著衣的禮法、祝禱的禮法,還有其他更多更多的禮法。

優美是選中者之一,在誕生時由預兆挑選,給予影響光兆、䨩的能力。這在她的人民中是一種崇高榮譽。他們也不會讓她忘記。

祝禱以及隨後的冥想花了大約一個小時。當她結束時,她看向外面升起的日——穿越祭祠的木製頂蓬,以光影交錯的線條為她妝扮。她感覺……幸運。是的,她肯定那是正確的情緒。她有幸能主持這個崗位,是非常幸運的少數人。

職責就此暫時完成,她放鬆身心——雖然她認為她不應該如此——靜觀由䨩賜予的世界。鮮活的紅橙色暖日穿透明亮的雲閃耀出黃色、緋紅與堇紫。一片充滿懸浮花朵的田野,在小蜥蜴從一朵跳到另一朵時激起一陣搖曳。底下的石頭溫暖而鮮活,是所有生命、熱與成長之源。

她是其中一部分。有活力而不可缺的一部分。

無庸置疑,這如此神奇。

無庸置疑,這是她所需的一切。

無庸置疑,她不能貪求更多。即使……即使今天很幸運。即使……也許,就這次,她能開口請求?

祭典,她想。穿著尋常人的服飾去參觀的一天。成為平凡人的一天。

衣物摩娑聲與木鞋踩在石上的聲音使優美轉過身。只有一個人敢在她冥想期間走向她,就是李允(Liyun),高個子女人,穿著嚴肅的黑色道服,以白色腰帶打上裝飾結。李允,她的祈戶麻半(kihomaban),這個字在他們的語言中表示某種守護者與贊助人之間的東西。為了簡單,我們後面將用護衛這個詞彙代替。

李允停在祭祠幾步外,手背後面。表面上,她遵從著優美的意願,是指命原初䨩的女孩之僕役。(相信我,你會逐漸喜歡這個詞彙的。)然而,即使是李允的站姿也透露出一股嚴苛氣息。

也許是因為時髦的鞋——木底鞋的腳趾下方有厚木,但後面還有個長而光滑的根。也許是因為髮型,後方剪短,前面留長——從側邊來看讓人有種刀刃外形的觀感。這不是你能浪費她時間的那種女人,不論任何原因,甚至她不是在等你也一樣。

優美快速起身。「時候到了,護衛爾林(nimi)?」她以崇高的敬重說。

優美與繪師的語言共享一些常見字根,且這兩者語句中都具有一種我很難以你的母語來表達的感覺。他們能以詞型變化調整句子,或是為字詞加修飾語來指示褒貶。有趣的是,咒詛或誶罵在這兩語言中都不存在。取而代之,他們將會簡單地改變字詞至最低型態。我會盡我全力,在特定關鍵位置加入「高上地」或「低下地」,來為你指出這種細微差別。

「時辰還未到,選中者,」李允說。「我們應該等待蒸氣井的噴發。」

當然。在蒸氣井的噴發時空氣會換氣更新,所以假如它在附近,最好再等幾分鐘。但那意味他們有時間。些許不具排定工作或儀典的珍貴時刻。

「護衛爾林,」優美鼓起勇氣說。「揭示祭(The Festival of Reveals)快到了。」

「就是百日之後,沒錯。」

「然後這次是第十三年,」優美說。「光兆會異常活躍。我們將不會……在那天向它們祈願吧,我猜想?」

「我想我們不會,選中者,」李允一邊說,一邊確認收在袋子裡的一小本行事曆。她翻了幾頁。

「然後我們將會在……靠近道理午城的地方?我們一直在這地區巡遊。」

「然後?」

「然後……我……」優美咬住她的嘴唇。

「啊……」李允。「你意欲在祭典日進行感謝䨩賜予你拔萃崗位的祝禱。」

說出來,一部分的她低語著。說不。這不是你想要的。告訴她。

李允闔上書,盯著優美。「無庸置疑,」她說。「那是你想要的。你不會主動要求去做那些將使你的崗位蒙羞的事。那暗示你後悔於你的位置。不是這樣嗎,選中者?」

「絕不會的,」優美低語。

「你是得榮譽的,」李允說,「在所有生於那年的孩童中得到了這個天職、這些力量。現在活著的僅僅十四人當中之一。」

「我知道。」

「你是特別的。」

她比較想要沒這麼特別——但她如此想的時刻總有股罪惡感。為什麼她竟敢揣測非議䨩?

「我了解,」優美下定決心說。「我們就不等蒸氣井了。請帶我去場地。我渴望開始我的職責並呼喚䨩。」


第三章

關於魘最恐怖的事就是他們如何變形。

我現在說的是常規的魘,不是已經被繪測的那類。恐怖之夢——會改變、會進化。在清醒的世界遭遇恐懼已夠糟糕,但至少那些凡間驚懼有形有體。具有外形的就可以被了解。具有質量的就可以被消滅。

魘是流動的恐怖。一旦你短暫的掌握住一個,它就會改變。它填滿魂魄的隱僻角落,就像潑灑出來的水填滿地上的裂縫。魘是滲出的寒冷,造給心靈自懲。在這方面,魘是純然的受虐狂。我們大多數都足夠中庸來確保把這類東西塞在某個地方藏起來。

而在繪師的世界上,那些暗有著變活躍的明顯傾向。

他站在城市的邊緣,沐浴著後方投射來輻射的鴨青色與電的洋紅色,並戒備著陰暗。它像是反射表面一樣僵硬,像是熔化焦油一樣偏移流動。

帷幕。彼端的黑黯。

無定型的魘。

有列車沿光虹線行進到其他遙遠城市。他的雙親住在一個距離綺羅光戶的大型都會區通車時間少於一天的地方,他離開那出來討生活。所以他知道其他城市存在,這一座並不是孤單的。然而,在看往無盡黑黯時很難不覺得孤立。

它與光虹線保持距離。在大多數時候。

他右轉沿著邊際走了一小段路,通過城市的外部建築——沿一條線建造,並在其間有狹窄巷道,像是一面盾牆。但它是由建築構成的,也不是實際的牆。牆不能阻擋魘,所以一個堅固工事僅僅是防止人們走到邊際外。

在繪師的經驗裡,除了他們外沒有人會來到這裡。常規的人待在裡面,即使是往內側移動一條街,對他們而言卻有無數倍的安全感。他們的生活正如他少年時所擁有的。非常努力嘗試不去想外面有的東西。庸碌。逐流。旁觀。

現在他的工作是面對它。

一開始他什麼都沒看到——沒有特別勇敢的魘向城市步步進逼的跡象。然而,這些跡象可能很隱約。所以他繼續在邊際上行走。他被指派的勤務區是向城市內延伸的一小塊楔型區域,靠外側部分較寬——也更容易出現魘的跡象。

他走在城市外的路上的同時,他繼續想像他是某種孤行戰士,正在做巡查工作。而不是,如本質上地,一名上過藝術學校的害蟲清除者。

在他右側,朝向城市的方向,他開始通過頂石畫作。他不確定當地繪師從哪得到靈感的,但最近——在巡邏的枯燥時刻——繪師們傾向於在城市的外部建築做一些練習。自然地,牆朝向帷幕,沒有窗戶。所以他們形成大而吸引人的畫布。

並非是工作嚴格意義上的一部分,這些畫作不能作為工作完成的證明,每個都只是個人意見發表。他經過茜的畫作,它描摹一朵大而闊的花朵。黑色的顏料在白底牆上塗抹。

他擁有的在兩棟建築之外。只是一面空蕩的白牆,不過當你靠近點看,你能看到漆的下方有個失敗的專案,正偷偷窺探外界。他需要再粉刷一次,確保那不會被看到。但不是今晚,因為他終於捕捉到了魘的跡象。他更靠近帷幕一步,但當然,沒有接觸它。

沒錯……這裡的黑色表面被攪擾了。像是繪畫在接近乾燥時被觸碰,它……煩亂而起漣漪。這很難辨認,因為帷幕不反射光,不像是墨或焦油的質感。但繪師訓練有素。

某些東西離開了這裡的陰暗開始進入城市。他從大繪師包拿出他的筆,與劍等長的一把工具。拿在手中總使他感覺好一點。然後他把背包挪到背後,感受裡面畫布與墨罐的重量。然後,他向內部追擊——通過粉刷後仍沒有完全遮蓋住他舊繪畫的牆。

他至今嘗試四次。這最後一次比起他大多數的嘗試更進步了——一面星的繪畫。他開始作畫的時間是一聽到向著天空之陰暗的旅行即將啟程的新聞時。科學家們用一種特殊的載具與發射到遙遠彼方的一條光虹線,規劃前往星的旅行。

因為其與大家所預期的矛盾,星並不只是天空中的光點。望遠鏡揭露它是個行星。且他們猜測,上面住有其他人。那個地方的光,不知為何,穿透了帷幕。

旅行可能成真的消息曾短暫地激發他的靈感。但他已經失去火花,這幅繪畫已經無其精神。自他把它遮蓋住後已經過多長時間了?至少一個月,可能還更久。

靠近繪畫的牆角,他撥弄流瀉的黑黯。魘曾通過這裡,在這裡的石頭刷過,留下殘渣。它揮發得很緩慢,流出黑色捲鬚進入夜裡。他預期它當然地就是走這條路徑。他們幾乎總是採取最直接的路進入城市。但能確定是好事。

繪師回頭向內側潛行,再次進入光虹與孿生色彩的界域。大笑從他右側某處傳出而回響,但魘可能不是去那個方向。人們前去風俗街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睡覺。

那裡,他心想,正前方播種機有幾縷黑色冒出。灌木會向著光虹線生長,因為那是這星球的原能之源、滋養的光。所以當繪師繼續沿淨空的路道繼續移動時,他穿行過種在箱子裡的植物,他們看起來就像在舉臂進行沉默的敬禮。

下一個跡象在一條巷道附近出現。這次在地面上——是一個確實的腳印。魘已開始進化,從人類思緒中挑選,從無型黑黯改變成具有外形的某種東西。起初只有依稀,但它已非溜行、流動的黑色東西,現在或許有腳了。即使像這類已有外形的,他們仍鮮少留下腳印,所以他能發現一個算是相當幸運。

他向著一條更暗的街移動,那裡的光紅線從頭頂上流過時既纖又細。在這幽影之地,他回憶起他孤身上陣的第一夜。儘管已進行廣泛的訓練,儘管有三名不同繪師進行指導,他在自己嘗試時仍感無依且生疏。像是暴露在空氣的新擦傷。他的情緒,主要是他的恐懼,相當接近表面。

那些恐懼現在在經驗的厚繭下躺的好好的。不過,他還是一手緊抓肩背包,另一手像握劍一樣持筆,一邊躡步行動。那邊,在牆上,有個手印——手指太長、看起來有點像爪。沒錯,它採用一個形體了。它的獵物必然已很接近。

向著狹窄巷道更深入,兩側建築的壓迫感就像雙手向內推擠困住他一樣,然後他發現它了。靠近一面裸露的牆,一個墨與影的東西,大概七呎高。它已形成兩隻彎折太多次的長臂,細長的手指壓住石牆的兩側——而它的頭已經沉穿石頭看進房間內部。

高個子的總是使他不安,尤其當他們還有長手指的時候。他感覺像是他已在自己片段的夢境中看過太多這種東西——深深埋葬而只在看見相像的事物時表露的恐怖之身影。他的腳刮擦石頭發出聲音,這東西聽見了,抽出它的頭,縷縷無型黑黯從它身上升起。彷彿從火中取出的灰燼,仍在慢慢悶燒。

它沒有臉。他們從來都沒有臉——至少,沒有出差錯時是如此。取而代之地,這些只是在頭部前方顯示處更深沉的黑黯。一點滴落的暗色液體,就像淚——彷彿他們頭是太接近火而被熔化的蠟。

繪師立即啟動他的保護,也就是以冷靜思緒進行思考。這是第一項也是最重要的訓練。魘,就像許多由心靈滋養的掠食者,可以感覺情緒與思想。他們搜尋最有力量而原始的一個為食物。所以在這個情況,一個平和的心靈就不會引起太多的興趣。

這東西轉頭回去探進牆裡。這棟建築沒有窗戶,這是一種愚蠢的設計。移除窗戶後,居住者會更進一步的把自己困在被其稱之為家的盒子裡。然而,牆對於魘幾乎無所謂。這東西可以伸展穿過牆。人們藉著放棄窗戶所能得到的就只有幽閉恐懼症,且也只可能使繪師們的工作更困難。

繪師小心地、緩慢地移動,然後從他的肩背包拿出一張畫布——安置在框架中的上好三呎見方厚布料。他將其放在前方地面上。隨後是他的顏料罐——黑色、稀薄,像是墨。一種摻合物,設計來給予灰色與黑色中的傑出漸變。為了色調微差。而非這些日子繪師困擾自己的煩擾。

他將筆蘸入墨中,跪上畫布,然後感到猶疑,盯看著魘。黑黯繼續從它流泄出來,但它的外形仍然相當不顯著。這可能只是它進入城市後的第一或第二段行程。魘需要先進行數十段行程才有足夠的物質使其具有危險——且他們每段之間都必須回到帷幕,來延展生命,避免自身揮發掉。

所以,據其外觀,這一個相當的新。它也許傷不了他。

也許。

而這就是繪師們為何如此重要的關鍵,然而也是他們隨後又可被拋棄的癥結。他們的工作是必須的,但不急切。只要魘在它前往城市的前十次左右的行程中被發現並處理,它就被中和了。絕大多數的事件都是這樣。

繪師擅長藉由想這類的事來控制他的恐懼。這是他受訓的另一部分——非常務實。繪師嘗試去考慮它像甚麼、它的外形可以是什麼。據說,如果你挑選激發你想像的東西,你就有更多的力量去駕馭存在。但他在這方面有些問題。過去數個月期間,這個行為相較起其價值,反而似乎是帶來更多的麻煩。

所以今天,他只是選定了小竹的外形然後開始繪畫。畢竟,這東西有修長的手臂。有點像是竹。

他已經練習很多次畫竹竿。事實上,你可以說繪師畫每節的方式已經有某種科學精確性——以一點點側向的茁壯作開始,隨後接上單一條長直線。然後讓筆遲滯片刻,這樣當拉回來時,留下的墨漬形成竹節的末端球狀突出。你可以有效率地用一筆劃創造各個部份。

這有效率,而在這些日子,效率對他似乎是最重要的。當他繪畫時,他修正心中的外形——一個核心、有力的形象。然後一如往常,他藉由如此沉穩的思緒吸引了這東西地注意。它猶疑片刻,然後將頭拉出牆,轉身朝向他,臉滴落它自身的墨。

它朝向他移動,用它的手臂走路,但那些已成長得更豐滿。是球狀突出的竹節。

繪師繼續。揮毫。茁壯。葉片由筆的快速翻轉作成,相較竹的本體更加黑。這東西更靠近的同時,相似的突起出現在它的手臂上。當他繪出底部的花盆,它也收縮自身。形象總是能捕獲這東西。轉移它。因此,當它接觸到他時,變換已經完全生效。

這些日子他從沒在繪畫中迷失自我。畢竟,他告訴自己,他有工作要做。而且他很稱職。他完成的同時,這東西甚至採用了竹的某種聲音——竹竿互相敲擊的輕柔嗒嗒聲,為上方光虹線無所不在的嗡鳴伴奏。

他坐回去,在畫布留下完美的竹畫,被巷道裡的這東西模仿,葉片輕柔沙響刷過一旁的牆。然後,帶著像是嘆息的聲音,它彌散了——被困住後,它不能逃回城市的郊區並再入帷幕重獲力氣。取而代之地,像是困在熱盤上的水,它只是……揮發掉了。

很快地,繪師就孤身在巷道中。他收拾起東西,將畫布滑回大包中與其他三份未使用的收在一塊。然後踏回巡邏路線。


第四章

當地蒸氣井噴發的那刻,優美恰好在往禮法之處(Place of Ritual)的路途中經過它,她有與它保持安全距離。

壯盛的激流從村莊中央的洞中昇騰。到達四十呎的最高點後,氣勢洶洶而滾燙的飛瀑向下傾倒——這是底下深處的䨩送來的贈禮。對於這個地區來說,這是適合的高度。

當然,住家建造在距離適當之處。環狀圍繞蒸氣井。像是生命中的許多事物一樣,你會想要接近,但又不要太接近。蒸氣井是這片土地的命脈。前提是你不能與之太過融洽。

水,也就是並非以蒸氣形式逸脫的部分,化為雨落在間歇泉周圍六個排列成同心環的大青銅托盤上。架高遠離地面來保持他們涼爽,金屬漏斗將水收集滴落,沿斜壁輸送至近旁住家。在鎮上有大概六十個這種東西,且還有加裝成長的空間,這是根據蒸氣井釋出的水量評斷的。

你需要那些水來在土地上墾植。雨很罕見,而河……嗐,只要想想滾燙的地面會對潛在的河流做什麼。水在優美的土地並不罕見,但它濃縮、集中、高貴。蒸氣井附近的空氣潮濕,滋養遷徙的植物與其他生氣勃勃的實體。你經常會在蒸氣井上方發現雲,供給遮蔭與偶然的降雨。

儘管如此,距城市更遠之處,就是炙熱瘠地。熱到甚至植物也無法忍受的荒原,在此石頭可以點燃木底鞋並殺害滯留的旅人。在道理午,進行旅行只在夜中,只乘坐懸浮車廂——其乃由䨩所造的飛行裝置拉動。然而不用說,大多數人只會待在住家。

落於金屬盆上的滂沛巨聲淹沒圍觀群眾的咕噥。現在優美能被他們所見到,沐浴已完成,祝禱已獻上,故隨從垂下葉片,禮法指示聚集的鎮民可以傻瞪著她。

她保持目光低垂,行著熟練的步伐——役是光兆必須滑步移動,有如自身為䨩。她為存在蒸氣井的聲響高興,因此她才沒掛心贊歎的低語和咕噥,他們有時……令人難以承擔。

她快速提醒自己人民的贊歎並非為而來,而是她的呼喚。她需要記得,需要驅逐傲心保持謙恭。她想當然爾需要避免任何蒙羞之事,譬如微笑。此出於對她地位的崇敬。

這個地位,為此回報她,什麼都沒有。就如同許多人們崇敬的東西一樣。

她通過住家,大部分可分為兩層:一層截面貼附地面來利用溫暖與熱。另一層建成干欄,下方空氣流通保持涼爽。想像兩個大種植箱上下排列建造,一個架高四呎,另一個躺在地面。他們中絕大多數有著一兩棵樹來將兩部分繫在一起。樹外形矮壯,從樹枝尖端到寬闊的網狀根系底部只有八呎。當然這些懸浮在兩呎的空中,騎乘著熱氣。

較輕的植物懸浮在更高的空中,投下斑駁幽影。在晝間,你只能在花園這類地面較為涼爽的地方找到低空植物。那是因為人類辛勤維護他們附近的地方,所以他們不會飄走,或著被飄走。

在鎮的遠側是祈隅幕禁(kimomakkin),或著如我們在故事中所稱的,禮法之處。一個村莊通常只有一個,以免䨩會忌妒彼此。一些花飄浮在附近,當優美進入時,她的通過使他們在她身後渦漩。他們立即高高射向空中。禮法之處是一段特別熱的石頭,雖然仍遠不及化外地(outlands)的水準。你會發現它跟在夏季走在沙子上一樣熱——熱到足以造成危險,但大多還不至於致命。

在這裡,熱是聖潔的。村民聚集在外面,他們的木底鞋刮擦過石頭,父母舉高孩童。三名當地的䨩筆耕士(spirit scribe)坐在高腳凳上唱著歌,我大膽猜測,䨩根本沒注意到。然而我還是認可這份工作。任何有償僱用更多音樂家的行為我都支持。並不是說我們就不能做其他的了,重點是如果你不能為我們找到有生產力的事來做,我們通常將會開始問自己像是「嘿,為什麼他們不來敬拜?」的問題。

所有人於禮法之處的邊際等待,包含李允。歌曲開始,一段有節奏的吟誦,以木棒在木盤上的簡單敲擊相伴隨。背景中有長笛聲,所有這些都在蒸氣井結束自我釋放且跌回睡眠時逐漸可聽聞。

禮法之處內只有優美。

深藏地下的䨩。

還有一大堆岩石。

村民花費數月收集這些,陳列在城市各處,然後慎重討論哪些具有最佳的外形。你可能覺得你當地的消遣已夠無聊,你父母總是強迫你做令人心靈麻木的事,但至少你沒有花費時間在興奮地評級石頭外形的機會。

優美穿上一對護膝,然後跪在岩石的中心,鋪開她的裙子,那東西在熱氣中波盪起伏。一般來說,你不會想要你的皮膚擦碰到地面。在這裡,跪下幾乎是某種人人精通的東西。䨩聚集在溫暖的地方。或著,反過來說,溫暖事他們在附近的跡象。

他們只是還沒被看到。你必須拉他們出來——但他們不會隨著隨便一個人的招手就出來。你需要像是優美的人。你需要可以呼喚䨩的女孩。

有很多有效的方法,但他們共享一個常見的主題:創造力。大多數具自我意識授予存在——他們被稱為仙子(fay)、侍靈或䨩——會以各種方式回應這項人類天性的基本面向。

無中生有。創造。

拙中生美。藝術。

亂中生序。組織。

或著在此情況,三者兼具。每名役是光兆都受訓過一種古老且強力的藝術。一種沉穩、神奇的藝能,需要身心完全協調。微觀尺度的地質重組,還涉及引力平衡。

換句話說,他們堆疊岩石。

優美挑選一塊具有有趣外形的並在端點小心平衡,然後移開她的手讓其站立。它外觀長型,看起來應該要倒。群眾驚奇的抽一口氣,雖然這並沒有顯示出任何奧法祕術。這只是本能與練習的結果。她放置第二塊石頭在第一塊上,然後在頂部一次再放上兩塊,以一種看似不可能的方式讓他們彼此平衡。兩塊不一致的石頭——一塊向右傾斜,另一塊不牢地倚著它的左尖端——在她離手後穩固地繼續待著。

優美移動的方式有一種沉穩而刻意的崇敬,安置岩石,然後似乎懷抱著他們一段時間,像是母親帶著沉眠孩童一樣靜止住他們。然後她抽開手,留下離坍塌好似只需一口呼氣的岩石。這不是魔法。但確實很魔幻。

群眾分食著這種氣氛。如果你覺得他們的癡迷很奇怪,嗯……我不會反對。有一點奇怪。不只是平衡,還有她的人民把役是光兆的表演——與創造——視為藝能裡可能的最偉大凱旋。

但再次強調,任何一種藝術都沒有內在價值。這不是我的抱怨或輕描淡寫。這是藝術最神奇的面向之一,也就是人們決定什麼是美的事實。我們無法決定什麼是食物,什麼不是。(我知道,有例外。別學究了。當你通過那些大理石時,我們全都會笑你。)但我們絕對能決定什麼算是藝術。

如果優美的人民想宣稱排列岩石是優越於繪畫或雕塑的藝能創造……嗯,我個人覺得那很吸引人。

而䨩也同意。

今日,優美創造一個渦旋,使用藝術家的進展數列(the artist’s sequence of progress)作為一種鬆散結構。你可能以不同的名稱知道它。一、一、二、三、五、八、十三、二十一、三十四。然後倒退回去。二十或三十顆岩石的石堆已經最為令人印象深刻。的確,她能堆疊得這麼好的事實難以置信。但她還找到使五或三的堆疊也一樣亮眼的方法。小小岩石的不一致混合,還有巨大的幾顆在頂端保持平衡。石頭堆砌鱗瓦圖樣,長型的幾顆不牢地掛在兩側。與她前臂一樣長的石頭在最微小的尖端平衡。

藝術家的數列不論在數學描述上或是使用上,你可能會推測進展是有序而精密計算過。然而,不知何故,它感覺起來比起一種工程的美技更像一件有機的及興傑作。優美堆疊的同時,隨著鼓的節拍搖擺。她已閉上眼睛,左右搖晃著頭,感受石頭在她手指下打磨。評斷他們的重量,還有傾斜的走向。

優美不只想要達成任務。她不只想要為興奮低語的觀眾表演。她想要有價值。她想要感知䨩,了解他們想要她的什麼。

他們值得擁有比優美還好的人。他們應得一個可以比優美最好狀態時還更優秀的人。一個不會像優美一樣祕密地渴望自由的人。一個不會——在內心深處——拒絕收受這份難以致信的贈禮的人。

在數小時的過程後,塑像成長成堆疊組成的鮮活渦旋。優美比奏鼓人更持久,她過大約兩小時聲音就低下來了。優美一直持續著,不論人們帶孩童回家打盹,或是溜走去吃東西,甚至連李允都必須低調地去解手再趕忙回歸後她還沒停。

當然,那些旁觀者可以欣賞塑像。但觀看的最佳位置是從其上方。或下方。想像一個由堆疊起的石頭構成的巨大迴旋,激起吹動螺旋之風的感覺,但卻完全的是岩石。亂中生序。拙中生美。無中生有。䨩注意到了。

突破數量紀錄的他們注意到了。

當優美要以磨破的手指與疼痛的肌肉繼續時,他們開始從石頭底下浮出。淚滴的外形,如日一樣燦爛,橙與藍的迴旋,大小有如一顆頭。他們升起,降臨在優美旁,看著她的進展,使其停住。他們沒有眼——他們只有比斑點大上一些—–但他們看的見。或著,至少能感知。

這類的䨩發現人類的創作很吸引他們。而在這裡,因她的作品——因她的身分——他們知道塑像是貢品。隨天色轉暗,植物開始從天空上層漂落,優美終於開始虛弱了。到現在,她的手指已經流血——重複的動作刮掉了厚繭。她的手臂從痠痛,變成麻木,再變成既酸麻。

是時候進行下一步。她受不住如她早年會犯的幼稚錯誤:太過於努力而在封束䨩前就昏迷倒下。這可不單單是創造塑像或展示虔誠。今天的藝術有附加一定程度的實用性,像是簽約的騎手。

一邊感受著令人難以站穩的疲憊,優美從她的創作前轉身——那包含數百顆石頭,庭院邊上的石堆已耗盡。然後她眨眼,數著圍繞她的䨩,每個都包裹於勝耀之中——在這種情況,看起來有點像是一系列從甜筒上掉下來的過大冰淇淋勺。

三十七。

她召喚了三十七柱䨩。

大多數役是光兆得到六個就很幸運了。她先前則保持二十的紀錄。

優美擦掉額頭的汗水,然後用朦朧的雙眼在算一遍。她很累。非常(低下地)累。

「上前來,」她說,聲音沙啞。「第一位懇求者。」

群眾興奮躁動,人們奔走接回在雕塑期間離開朋友或家庭成員。鎮上有一個需求的嚴格次序,由一個優美不知道的方法裁定。懇求者被安排好,幸運的最前面五六位幾乎確保了一次機會。

那些後面的通常就必須等待幾年,等另一名役是光兆來滿足他們的需求。由於䨩通常保持封束五到十年——隨著時間效果會衰減——對於役是光兆的工作總是有大量的需求。舉例來說,在今天,列表上有二十三個名字,即使他們只預期六柱䨩降臨。

得以想像,鎮議會的成員們有著填滿名單空位的熱誠。優美沒有注意到。她只是移動到場地前方,跪下,低頭——然後盡全力不要往旁邊倒在石頭上。

李允允許第一位懇求者進入,是一名頭在脖子上過於前傾的男子,就像一張圖被切半,然後馬虎的接起來。「受福的䨩之引領者,」他說,一邊用手擰著帽子,「我們家需要光。已經六年了,我們一直沒有。」

六年?夜裡沒有光?突然,優美對於她先前嘗試逃離職責的行為更為感到自私。「我很抱歉,」她低語回應,「這麼多年來辜負你與你的家人。」

「您不必——」男人打斷自己的話。反駁役是光兆並不恰當。即使試圖讚揚也一樣。

優美轉向第一柱䨩,其在她旁邊幾吋高的地方好奇著。「光,」她說。「拜託了。以我的貢品作為交換,你能給我們光嗎?」於此同時,她投射適當的想法。一個燃燒的太陽變成一小顆光珠,可以捧在手掌中。

「光,」䨩對她說。「好。」

在男人焦急等待中,䨩顫抖,然後分離兩半——一半散發明亮且友善的橙光,另一半變成枯燥藍色球體。它的顏色暗到可能被誤當成黑色,尤其是在黃昏之中。

優美把兩顆球交付給男人,雙手掌心各放一顆。他鞠躬並退下。下一位請求了排斥對,就像是花園露臺使用的那種,來把她小乳製品舉高到空中,來保持其涼爽並讓她製造奶油。優美照做,與隊列的下一柱䨩說話,勸誘那柱䨩分裂成兩尊猙獰面孔的蹲坐雕像。

每名懇求者依序滿足了需求。優美已好幾年沒有意外迷惑或嚇跑䨩——不過這些人不知道,所以每一個都抱著擔憂的期盼等待著,懼怕他們的請求成為䨩不接受那個。

這沒有發生,雖然每項請求花越來越多的時間來滿足,越來越多的時間來勸說,因䨩與她的表演越來越分離。且每項請求都拿走一點……優美的某個東西。某個會隨時間恢復的東西,但此刻,讓她感覺空蕩。像是一罐仙草茶(jerry tea),一匙一匙越挖越空。

有些人想要光。一小部分想要排斥裝置。最大宗的請求是飛爾(flyer)——全長約兩呎的懸浮裝置。這些可以用來在晝間幫助照顧莊稼,那時他們會驟升高空離開農夫可及之處而需要村裡最大的烏鴉看守。然而有一些威脅是烏鴉不能處理的,且能在高空與他們互動有巨大的益處,所以對於大多數定居點一隊優秀的飛爾是必須的。

基本上可以用䨩造出任何東西,只要它願意且你能適當地構想出請求。對道理午的人來說,用䨩提供光就跟其他人使用蠟燭或燈籠一樣自然——且常見。你可能認為這是對於偉大宇宙力量提供給他們的東西的一種浪費,但他們在一塊嚴酷的土地,地面就能煮沸開水的地方。你必須原諒他們設法利用擁有的資源。

用完全部三十七柱䨩幾乎就跟創作藝術一樣筋疲力盡,到最後,優美是在恍惚中進行的。幾乎沒在看,幾乎沒在聽。含糊的念出死記硬背的儀式詞語,投射給䨩稱不上清晰形象的粗略需求。但最終,最後一位懇求者鞠躬並帶著新的䨩倉促離去。優美發現她獨自在她的創作前,被涼爽空氣與隨著熱氣流冷卻漂落到她的高度的百合環繞。

完成了。她……完成了?

每柱被封束的䨩都加固了她的塑像,石頭現在如同黏著住一樣抵抗傾倒。數年過去後,隨著鍵結衰弱,石頭最終會開始掉落,䨩的力量也與此相應。但總體來說,在一次法會中鍵結越多䨩,他們全部都會更持久。她那一日所做的事史無前例。

李允靠近來祝賀她工作成功。然而,她發現,現在她不是出眾的䨩之大師,而是個筋疲力竭的十九歲女孩,然後她失去意識倒下,頭髮在身周的石頭散開,儀式的絲衣在微風中搖曳。


第五章

魘最初是從天空而來。

繪師曾聽過這些故事。每個人都聽過。這不是確切的歷史,提醒你一下。他們是很可能被誇大的故事片段。但他們還是在學校裡教這個。就像在砂紙廠腹瀉的人,有時候所有可能的選擇都不盡理想。

我見證天降瀕死神祇之鮮血,有份紀錄如此記載。我匍匐穿過焦油,它帶走我曾愛的人們之面孔。它帶走他們。鮮血化為黑墨。

那些是一名詩人的手筆,事件之後,三十年不曾再張口或動筆。

祖父說起魘,另一名女人在數年後寫下另一篇記錄。他不知道為何他倖免於難。當他起花費在陰暗中匍匐的那些日子、那些來自天空的恐怖,他就凝視著空無,直到他找到別的話題為止。他們相遇相依、一同低泣、仰仗彼此——即使他們此前從不認識,他們突然就成為兄弟。因為他們都是真實的。

然後,還有這份,全部當中我覺得最令人不安的一個:它會帶走我。它伏行於屏障之下。它知道我在這裡。那是洞穴牆上發現的塗鴉,大約有百年的歷史。並沒有找到任何骨骸。

是的,紀錄稀疏、片段且病態。你需要原諒留下紀錄的人們。他們忙於在社會全面崩潰中求生存。相對於繪師的時間點,那已是十七個世紀前——久遠到對當代而言,帷幕的黑黯是正常的。

但他們能倖存的唯一原因是光虹,驅退帷幕的光。藉其能量一個新社會才得以鑄就——或著,以當地人的說法,重繪新圖。但此新世界需要處理魘,不論何種方式。

「又是竹?」透司(Sukishi)說,一邊從繪師的背包滑出最上面那張帆布。

「竹有用,」繪師說。「如果有用為什麼要改變?」

「這很偷懶。」透司回應。

繪師聳聳肩。他的輪班結束了,是時候把繪畫上交到領班辦公室。小房間由一小盞枝形吊燈照明。如果你以光虹相對的兩條線碰觸一塊金屬的兩側,你可以使其發熱。這樣你就得到幾乎是白熾燈泡的東西。如我所說,城市裡不是所有東西都是鴨青色或洋紅色——雖然外頭的光虹讓街燈的需求不存在。

透司在分類帳標記繪師的捕獲數。並沒有嚴格的數額要求——所有人都知道遭遇魘是隨機事件,有時,你數天都不會看見一個。

他們還是持續追蹤。出去很久又沒有上交繪畫會被關切。現在,你們當中的偷懶仔可能會注意到此系統裡的一個漏洞。理論上,成為繪師過程必須的縝密訓練理應淘汰那些只是隨便繪畫而沒遭遇任何魘的人。但在透司看見第二張帆布後,躊躇地瞇眼盯著繪師其理由,那是第二幅竹畫。

「竹形成果,」繪師重複道。

「你需要看著魘的外形,」透司說。「你需要使你的圖畫與那東西相符,把魘從天生形體改變成無害、沒有威脅的東西。你只應該在那東西看起來像竹時畫竹。」

「他們像。」

透司怒瞪著他,這個老男人的怒瞪讓人印象深刻。有些臉部表情,就像味噌,需要熟成才有風味。

繪師故作冷淡,拿起他一天的薪水並踱步回外頭街道。他將背包甩過肩頭——裡面還裝著他的工具與剩下的帆布——並去找些晚餐。

麵食子弟(Noodle Pupil)是你可以發出噪音的那種街角小館。匆忙吃掉晚餐而不必擔心避免發出吸吮聲,隔壁桌的噪音像顏料一般混合著自己的而不必為歡聲笑語感到抱歉。雖然在「夜」間比起「晝」間較不繁忙,但仍然不知何故仍很大聲,即使是最安靜的時候。

繪師如光中的一粒塵在這地方來回遊蕩,尋找一個就坐的位置。他這個階級的年輕繪師們聚集在這裡的頻率讓他們獲得他們自己未開口要求的隔間或桌子。雙線光虹勾勒前方寬闊觀景窗的輪廓,閃閃發光,使其看起來像未來感的螢幕。那些線像是窗戶上的藤蔓一樣高掛,以鴨青色和洋紅色書寫店名,上面還有一大碗麵的圖樣。

(技術上來說,我是那間麵店的合夥人。什麼?著名的跨維度說書人就不能時不時投資一點不動產嗎?)

繪師站在外面,吸收著笑聲,就像樹吸取光虹的光。最終,他低下頭彎身進去,沒有多看就將他的大肩背包纏繞在衣帽架的其中一枝掛勾上。十五名其他繪師佔據了這個地方,聚集在三張桌子旁。茜那桌在後面,她正在整理頭髮。塔人低跪在桌旁,莊嚴地為其他兩名年輕人的吃麵競賽作裁判。

繪師坐在吧檯。畢竟,他是對抗城市外瘴氣的單獨防線。一名孤行戰士。顯然地,他偏好獨自吃東西。他甚至不會停止,除了他的悲劇辭世外。即使對抗陰暗的莊嚴前衛戰士時不時也需要一些麵。

餐館主人輕快地在吧檯後移動,然後雙手抱胸並有些駝背的站著,模仿他的姿勢。最終,他抬頭看了。

「嘿,設計,」他說。「唔……我點平常那道?」

「你的平常真平常!」她說。「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祕密?如果你點某些新東西,我會把它包起來放在你的麵裡。但我也會告訴你,因為紙在麵裡太久就濕透了,你也沒辦法讀。」

「呃……」繪師說。「就平常的。謝謝?」

「有禮貌,」她指著他說,「接受。

她……在扮演人類上沒有做得很好。我不為此負責,因為她反覆拒絕我對此提出的建言。至少她的易容有維持住。人們會好奇為什麼奇怪的麵店老闆娘有著長而潔白的頭髮,但又看起來二十幾歲。她穿緊身洋裝,很多的繪師愛慕她。你看,她堅持要我讓她的易容出奇吸睛。

噢,或著,我應該用她的原話來說。「讓我漂亮一點,所以如果我的臉散開的話他們的心神會受到額外的攪擾。還要給我窈窕曲線,因為他們讓我想到餘弦圖。」

那不是真正的身體——每個人曾從那學到某種教訓——而是一種複雜線框織光術,將力量投射直接地附加到她的意識元素,如其顯現在實體界之中一般。

有了繪師在那,我可以看到發生的事——所以我會承認繪師的眼睛跟著設計一路走去開始準備餐點的方式令我感到有些驕傲。誠然,他做得有點過頭了——她在工作的整段時間他的眼睛都逗留在她身上。但不要太嚴酷的批評他。他才十九歲,而我是個天賦獨到的藝術家。

沒多久設計就帶著他的一碗麵回來,放在木吧檯的一個圓形淺凹槽裡。光虹線——接在吧檯任一端的那條——透過碗底的元素導熱,讓高湯在綺羅光戶的寒夜裡保持溫熱。

在身後,隨著吃麵競賽的進度,笑聲與喊叫逐漸火熱。繪師,反而是拆開麥彭棒,緩慢而端莊著吃著,來切合他想像中的地位。

「設計,」他說,並一邊嘗試不要發出太大的吸吮聲。「我……在做的事重要嗎?」

「當然是,」她說,並在他對面的吧檯後方坐下。「如果你們全都不麵,我想我會庫存爆炸。」

「不是,」他說,並揮手示意著他的背包,它還掛在餐廳形狀奇特的大衣架的其中一條臂上。「我指的是成為魘繪師。這是一個重要的工作,對吧?」

「啊,是,」設計說。「很顯然。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從前從前有個地方沒有魘繪師。然後人們都被吃掉了。故事結束,真短。」

「我是說,我知道總體來說很重要,」繪師說。「但……我正在做的事重要嗎?」

設計傾身向前跨過吧檯,他的視線與她交會。這對他很困難,考慮到她現在的姿勢。也就是說,你們有些人應該聽過她這族群,個人建議,如果你有選擇,你應該避免試著與祕謎(Cryptic,官方颶光翻譯為「謎族靈」)的凝視接觸。他們的面貌——在沒有易容掩飾時——會彎曲時空,且已知會使嘗試理清的人通往猝然劇烈的瘋狂。話又說回來,誰不想要時不時挑戰線性連續體的權威呢,是吧?

「我懂你想說什麼,」她告訴他。

「你懂?」他問。

「對。今晚麵折價百分之七。向你勇敢繪畫服務社會的功勞致敬。」

這……這不是他想聊的。但不論如何他還是點頭感謝。因為他是一個從事高重要度、低薪酬工作的年輕人。九三折就是九三折。

值得注意的是,設計只提供質數遞增數列的折扣。因為,讓我引用原話,「我有標準。」仍然不確定她想表示什麼。

她轉身面對另一名顧客,所以繪師低頭吸溫熱鹹高湯裡的長麵條。這道相當不錯。具某些人的說法,是城市裡最好的,所以不讓人意外。如果有一件事是你能指望祕謎能做好的,那就是跟從精確數字的指令列表。設計加進高湯裡的調味料,可以精確到用幾粒鹽來算。

用餐的半途中,當茜起身到吧檯拿飲料時他看向一旁。他轉開視線。片刻後她離開並帶著給其他人的幾罐歡樂。

他沉默的吃完剩下的麵。最終,設計注意到他幾乎吃完了。「飯?」她問。

「好的,謝謝。」

她往剩餘的高湯裡添了一勺,然後他把它吃光。

「你可以去和他們說話。」設計溫和地說,一邊用破布擦櫃檯。

「我在學校試過。結果不好。」

「人們會成長。這是讓他們與岩石不同的原因之一。你應該——」

「我很好,」他說。「我是孤行者,設計。你覺得我在乎其他人怎麼看我嗎?」

她歪頭瞇起一隻眼。「這是陷阱題嗎?因為你很顯然——」

「多少錢?」他問。「打折後?」

她嘆氣。「六金。」

「六?正常來說一碗麵要兩百金(kon)」

「折價百分之九十七,」她說。「因為你有需要,繪師。你確定嗎?我可以去跟他們說話,告訴他們你很孤單。為什麼我不現在就去?」

他放一枚十金硬幣在櫃台上並快速地鞠躬致謝。然後,在她能強迫推著他去做更多也許對他有益的事之前,他從衣帽架中抓起他的背包。他總是覺得雕像衣帽架在餐廳中有些突兀。但這個古怪的地方。所以,有個老鷹面孔與狡詐微笑的男人造型的衣帽架有何不可?

不幸地,我的微恙首次發作時我已經注意周遭環境一會兒了。我一邊在心裡尖叫一邊看著設計——她覺得我太令人毛骨悚然——把我噴成紅銅色。然後,為了更加實用,她再加上一頂王冠與幾條有著桿子的背袋,讓我能掛上更多背包或大衣。

(如我所說,我說我擁有餐館。至少有一部分。她洗劫我口袋裡的錢來蓋這個地方。雖然我沒有參與營運。你被時間凍結時你沒辦法做任何事。

提供你參考,我有充分的權威證明我是一個傑出的大衣架。我偏好不要把這想成對我身體的不體面處置,而是幫我進行一個難以置信的易容。)

繪師走到外面,心臟跳動。一絲空中的迷霧給街道反光的質感——空曠的過道、光高掛上方,看起來像是覆蓋了下方的地面。

他吸氣,然後吐氣,然後再次吸氣。站在那裡,逃離設計的提議後,他發現更難維持假象。他不是一個孤行者。他不是某種驕傲的騎士,為榮譽而與陰暗戰鬥。他不重要、不有趣,甚至不討喜。他只是數千名路人男孩的其中一個,沒有勇氣做出出名的舉動——甚至更糟糕地沒有證明自我價值的技能。

這是對他自己的不公正評價。但他就是這麼想的,且覺得難以忍受。難到他想要退縮回他關於自我要求的單獨與高貴犧牲的簡單謊言。不幸地,另一部分開始發現那些態度的愚蠢。令人難堪。嘆口氣,他開始走回公寓,他的大繪師背包跨過肩靠在背上。

然而,他在第一個路口,他目擊一個明顯跡象:在角落有一縷陰暗捲曲住石頭。一匹魘剛通過這裡。

那不是令人意外。他們仍在鎮上較貧困的地段,很靠近邊際。魘通過這裡是某種規律。終究有另一名繪師會發現這個。他下班了。手插口袋,沉浸在對自我的不滿,他從角落走過去。如果他趕緊回家,他仍然可以趕上他最愛戲劇的開場,那會藉由光虹檢視器(hion viewer)廣播出去。

一陣小雨吹過城市,在街上演奏輕柔打擊樂,使反射光線隨節拍起舞。那些黑絲開始從角落的石頭消褪。小徑變冷了。

兩分鐘後,繪師回來了,跨過一個水坑,對自己嘟噥著說反正戲劇的第一部分總都是前情提要。


第六章

優美在她的車廂地板上醒來,一條毯子蓋在身上。夜的寒氣戰勝了其每日戰鬥,驅散底下石頭深藏的熱。她已經被沐浴過並穿上她的正式睡袍,然後被放在這裡。周遭環繞一圈花瓣與一環種子以祈求好運。星光在她附近投下一道方形,穿過窗戶到她身前呆望著她。

痠痛感,儘管過了數小時的睡眠仍不知為何仍感筋疲力竭,優美縮在毯子裡。石頭地板仍舒適地溫暖。他們在夜裡降低車廂,接觸地面來導熱。有美總是想要一個在夜裡能接觸到石頭獲取溫暖——或在晝間可以煮東西——的家。其他世界的人們不知道他們錯失了什麼:能躺下、身上搭條毯子並烘烤著地板的輻射有著獨特的舒適感。幾乎就像是行星本身在滋養你的生命與力氣一樣。

優美繼續縮在那一會,試著恢復。她知道她應該為她的成就感到驕傲,近乎其他所有人都會如此。

但她就只……感到累。還有缺乏適當情緒導致的罪惡感。

還有更多的累,因為那種罪惡感尤其難以承擔。比她先前移動的岩石還更重。

然後是羞恥。因為罪惡感有很多的朋友,彼此之間經常連絡隨叫隨到。

熱在優美周圍滲出,但似乎不能進入她體內。它燒烤著她,但她內在還是生的。她一直待到門打開。你可能會先聽到木底鞋接近的腳步聲,但優美沒有注意到。

門口的身影——在這深夜裡不過就是黑紙上的一滴墨——等待著。直到優美終於抬頭,理解自己正在哭。淚水落在地板,沒有立即蒸發。

「我今天做得如何,李允?」優美終於問了。

「你行你職責所在之事,」李允聲音溫和而刺耳地回復。像是撕開紙張。

「此日之前我未曾聽過役是光兆召喚三十七柱䨩,」優美抱著期望說。讚揚她並不是護衛的工作。但不論如何……聽到那些言詞……會感覺很好。

「是,」李允說。「將使人們疑惑。你總是有這個能力嗎?在其他城市你是不是保留了,拒絕如祝福這個一樣祝福他們?」

「我……」

「選中者,我確信你有著智慧,」李允說。「能行先前一般之事。我確信絕不是因你不夠努力,導致下一個鎮得到遠少本次的祝福,也不會因此使他們認為自己較無價值。」

優美一想到就覺得噁心。她的手臂垂在身側,因為移動她們是一種痛苦。「我明日會努力。」

「我確定你會的,」李允停頓一下。「我痛恨想到我訓練一名如何適當調整工作步調的役是光兆。我也痛恨想到我是一個糟糕的老師,讓我的學生覺得為了讓工作更加輕鬆而假裝不能達到她的完整潛能是一件明智的事。」

優美又再縮了身子,然後因為手臂與背部的一陣抽痛而蹙眉。即使看似是巨大成功,她還是做得不夠。

「這兩者都不會發生的。」

「我將告知公社鎮(Gongsha Town),」李允說。「他們明日得期盼一名強大的役是光兆拜訪。」

「謝謝你。」

「我可否提供一句提醒,選中者?」

優美抬頭瞥一眼,在原地跪坐,視角使李允看起來有十呎高。稱著夜色的的剪影,就像是中間被挖空一塊。

「好的,」優美說,「拜託。」

「你必須記住,」李允說,「你是這片土地的資源。有如蒸氣井之水。有如植物、日光、䨩。若你不照顧自己,你將糟蹋你被給予的偉大位置與機會。」

「謝謝你,」優美低語。

「現在,若您樂意,請睡吧。選中者。

使用敬語作為侮辱需要真正的才能。我會給李允一個高評分。專業的客套,但在各種方面都是惡劣的混蛋。

李允咔噠一聲閉上門,優美垂下頭,繼續跪著。但她不想要回去睡。她有太多感覺。不只痛苦,不只羞愧。還有其他,叛逆心。

她拖著身子走過車廂微熱的石頭地板到達窗邊。在這裡,她可以看到稻米叢,因為熱氣冷卻而從天空降下。星光下聚集數百種不同植物,在石頭附近慵懶地旋轉漂泊,他們的氣囊緩緩地重新膨脹。氣囊每四片寬大葉片下各有一個,上方長著一簇種子。他們不是真正的稻米,跟你在司卡德利亞上的東西不一樣。當地詞彙是米穀(mingo)。但它煮起來幾乎一樣——除了是深藍紫色外——所以我們使用更熟悉的詞彙。

在優美的觀看下,一群稻米叢突然噴射到空中,那十數株植物捕捉到了夜間的流浪熱氣流。然後他們慵懶地再次漂落,小動物在底下碎步亂竄,一邊尋找著可以啃食的東西一邊避開蛇。在炎熱期間獵物與獵食者都在樹裡休眠。如果他們夠幸運,或是不幸,取決於是從哪個視角,他們會選到不同棵樹。

一陣勁風穿過田野使其顫抖並倒向一側,但夜農夫(night farmer)跟著移動,揮動大扇子來控制莊稼。在鎮裡遙遠的某處,一隻巨大的烏鴉在啼叫。(他們其實不如大家說的那麼大。我不曾看過有任何一隻有成年人那麼大。大多數就是七八歲孩童的尺寸。)一名村莊養鴉人(village corvider)很快就用安撫的言語與獎勵壓下動物的叫聲。

優美希望有人能來安慰她。然而取而代之,她把手痠痛的手跨在窗台上休息凝望著寧靜的莊稼,慵懶地搖擺,偶爾地噴射到空中。一棵束縛在建物側邊的樹在微風中顫抖,它的枝葉在優美臉上投下數條幽影。

她也許可以就此……爬出窗戶、開始走路。沒有夜農夫會阻止役是光兆。想到這她應該湧起羞恥,但她此刻早就被羞恥感填滿了。一個徹底裝滿地杯子留不下新東西。只會沿著側壁溢出,流到地板上。

她不會離開,但就那晚,她希望她能。希望她可以逃離儀式夜袍的監獄。她甚至不被允許如正常人睡覺。她必須被她正確的內衣提醒她是什麼。在出生被選中的人。在出生被賜福的人。

我……一個聲音出現在她心中。我了解……

優美剛開始轉頭查看四周。然後她感覺到它了,從內心深處。一……一柱䨩。她的魂魄因它的出現一同震動,是強而有力的一柱。

封束……它說。你被封束……

䨩了解她的思緒。這是她祝福的一部分。但他們非常非常少有回應。她只在故事裡聽過這種事。

我是被祝福的她一邊想,一邊朝著它低下頭,突然覺得自己極度愚蠢。她怎麼會讓疲憊驅使她有著如此荒唐的想法?她會激怒䨩。突然地,她有種可怖的預感。䨩拒絕來她的表演。村莊將會沒有光,沒有食物,全是因為她。她為何能拒絕如此一——

不……䨩想。你被困住。而我們……我們被困住……就像你……

優美皺眉,踱步回窗戶。這個聲音有點不同。這柱䨩。它似乎……無比累。而且遙遠?幾乎不能接觸她?她抬頭看像閃爍的天空——與明亮的晝星,比其他都還更耀眼。這柱䨩……是不是……從那裡與她交談?

你如此努力,䨩說。我們可否給你某些東西?一份贈禮?

優美屏住呼吸。

她讀過那個故事。

大多數文化有著相似的某些東西,有些是可怖的,但這非屬其中之一。在這裡,䨩的恩澤總與神奇歷險相關。

雖然,她不想要冒險。她躊躇。她蹣跚,就像不平衡的石頭。然後,在這個她人生中最困難的時刻,她垂下眼。

你已經祝福我,她說。那是凡人能擁有的最大贈禮。我接受我的負擔。這對我的人民最好。原諒我先前無聊的思緒。

非常好……遙遠的䨩說。那麼……你能不能給……我們恩澤?

優美抬起頭。那……在故事裡從未發生過。

怎麼做?她問。

我們被封束。受困。

她瞥一眼房間的角落,那裡有一盞䨩光——球體互相接觸來關掉光以便睡眠——放置在櫃檯上。這與她今日先前做的那些一模一樣。一顆光球,一顆暗球。受困?

不,䨩想。那不是我們的監獄……我們……有一個更可怖的……存在。你能否釋放我們?你會不會……嘗試?有一個能幫助的人。

䨩遇到麻煩?她不知道她能做什麼,但看著他們好好被對待是她的職責。她的生命是為了服侍。她是役是光兆。指命原初䨩的女孩。

是,她說,再次低下她的頭。告訴我你需要什麼,我將做我能力所及的任何事。

拜託,它說。釋放。我們。

一切變成一片黑黯。


第七章

繪師蜿蜒穿過下一個街町,在拍打著頭頂的雨中追蹤著魘。這條小徑很難跟,暗縷看似消失在雨之霧裡。隨著街道更狹窄、更蜿蜒他不得不原路折返兩次,繞著城市外環擁擠廉價公寓移動。

深入到這個地方,頭上的光虹線如麻繩一樣細,幾乎不能給他足夠光來看清周遭。最終,照明糟糕到他覺得他應該迷路了。他轉向回家,通過一小縫先前忽視沒看到的窗戶。

這次他進行檢查,發現魘就在裡面,蹲踞在床頭。

房間由布設在天花板的一條微弱鴨青色光虹點亮,使房間少許家具與沒有床架的床鋪投出道道幽影,裡面有三個人。被魘忽視的雙親。還有一名孩童,其是更……鮮嫩的獵物。

小男孩看起來——四歲,也許吧。他蜷縮起來,緊閉雙眼,抓著一顆上頭縫著眼睛的破舊枕頭——窮人家的填充玩具之近似品。使用方式標明了不論如何它還是很受喜愛。

魘高到必須彎腰,不然它的頭會敲到天花板。彎曲無骨的脖子、有著羽扇豆特徵的身體、往錯誤方向彎折的腿、口鼻突出的臉。帶著心中的顫慄感,繪師明白為什麼這個這麼難追蹤。近乎沒有煙從其身體上冒出。最能指出問題的點,就是它有雙眼。骨白色,像是用粉筆畫的。但很深,像是深深陷入頭顱的洞。

幾乎沒有陰暗從其臉上滴落。它幾乎完全穩定。不再無型體。不再無目的。

不再無害。

這東西一定是難以置信地狡詐才能逃脫注意如此長的時間。魘要十次進食才能聚結到這個水準。只要再寥寥數次,它就會完全堅實。繪師退了幾步,顫抖著。它已經有物質了。像是這樣的東西可以……可以屠殺數百人。像是這樣的東西在過去曾消滅整個城鎮,最近有一個名叫扶知篦呂(Futinoro)的城市,在僅僅三十年前被消滅——這是最近期的一場悲劇。

這遠高於他的薪俸層級。完全不誇張。有一整個特勤部門的繪師受理阻止穩定的魘。他們在各地旅行,前往有目擊證據的城鎮。

微弱的啜泣聲打破繪師的驚慌。他將視線從魘扯開回去看著床上孩童,其一邊顫抖,一邊將雙眼閉得更緊。

孩童醒了。

在這個階段,魘可從直接的恐怖得到成長,就跟從夢境的無定形恐懼獲得養分一樣簡單。它舉起長有爪的手指劃過孩童的脖子,在光滑的皮膚留下一道血痕——這手勢幾乎充滿關懷。怎麼不應如此呢?這個孩童給了那東西外形與物質,從他最深層的懼怕中直接擷取。

現在,至今為止的故事可能給了你繪師糟糕一面的描寫。也確實,大多數的描寫也許是正當無誤的。他生命裡許多的問題都是他自己的錯誤——而且也不試著解決,而是在自欺欺人與顧影自憐交替。

但你應該也知道就在剛才——魘看到他之前——他大可以輕鬆地溜進夜裡。他可以向領班回報,其則會請來守夢隊(dreamwatch)。大多數繪師都只會這麼做。

然而,他向他的繪畫用具伸手。

太多噪音。太多噪音!他一邊想一邊將背包甩到人行道上並奪過帆布。他自己沒意識到已經內化的課程內容回到他思緒裡:他不能叫醒房間裡的人。如果雙親開始尖叫,穩定的魘攻擊然後人們死。

冷靜。冷靜。別餵養它。

他的訓練幾乎沒有幫助到當下。他顫抖地抖出帆布、畫筆與顏料。他抬頭。

然後在窗戶發現那東西,長脖子伸出外面朝著他,刀子般的手指刮著房間內牆。兩個白色眼洞似乎想要將他吸入其中,把他拉到其他某個永恆中。在此日前,他不曾看過有魘具備任何相似於臉的東西。這個朝他微笑露出骨白色獠牙。

繪師的手指鬆開了墨罐,它叮噹一聲落在他前方的地面,在地面撒出墨水。他掙扎保持冷靜,一邊胡亂摸索墨罐,然後慌亂地將筆霑入潑灑出的墨。

魘伸向他……但被抓住。它不習慣有著如此多的物質,因此在將自己拉過牆時遇到麻煩。爪子尤其困難。這個延遲,雖然短暫,但可能救了繪師的命,因為他設法拿出傘並打開來罩住帆布,然後開始作畫。

當然,他開始畫竹。一……一團墨在底部,然後……然後一直線向上再接上一撇。最短暫的遲滯後開始畫下一節……就像發條。他已經做這數百次。

他看著魘,其慢慢地將一隻手穿過牆,在石頭上留下鑿孔。它的微笑變深沉。繪師,在當前狀態下,幾乎無所遁形。且這次竹將不再足夠。

繪師將帆布扔到一旁,從背包裡拉出最後一張。帆布釘在地上的同時那東西已經把第二支手拉出牆中。雨水居然連接著它的頭,從咧嘴臉孔的側邊流下。水晶淚與子夜淚相伴。

繪師開始繪畫。

有一種瘋狂定義了藝術家。忽視存在之物的任性能力。數千年的進化使我們不只具有識別與表達光的能力,還能定義顏色、外形、物件。我不認為我們經常認知到我們可以簡單地藉由讓某些光子反彈給我們來辨認東西是多麼驚奇。

藝術家看不到這個。藝術家必須要能看著一顆岩石說:「這不是石頭。這是一顆頭。至少,將是,只要我用這把鎚子敲打一下。」

繪師不能只看到魘。他必須看到它可以是什麼,它可能已經是什麼,看到不用恐怖來製造的可能性。在那一刻,他看到孩童的母親。儘管臥房裡她兒子旁邊的那張臉他幾乎連撇一眼都沒有,他還是再現出她。

將可怖之物轉化成正常之物。喜愛之物。即便寥寥數撇,他喚起她臉形的感覺。沒有修飾的眉毛。薄唇,用淡薄幾筆墨水。臉頰的曲線。

在最短暫的瞬間,某個東西回到他身上。某個在一百幅竹畫的單調間喪失的東西。某個美麗的東西。或著,如果你是一匹幾乎穩固住的魘,某個可怖的東西。

它逃離了。如此不對勁的事件讓畫家的下一筆手滑了。他抬頭,幾乎沒捕捉到那東西跑離巷道、遠離他的背影。它可以攻擊,但它還不是相當的穩定。所以,它選擇逃離,不冒讓他封束它成一個被動、無害外形的風險。

他呼出一口氣,讓繪筆從手指滑落。一方面,他放鬆下來。另一方面,則是擔心。如果它可以像那樣逃逸……它很危險。極度危險。他基本上沒有概念要如何處理那樣的東西——也懷疑他的技術是否真能擊敗它。只有最熟練的繪師可以確實撂倒穩定的魘,而他——痛苦地——清楚他不是。

但幸運地,他不需要做更多事了。他已經嚇跑它。現在,他可以走開並向上司報告本次經歷,然後他們會請來守夢隊。他們可以在它完成最後兩次進食前獵捕它,然後城市就安全了。

他將帆布留在傘旁的地面上,踱步到牆邊,雙臂環住自己試著重新取回一些溫暖。房間內,孩童已張開眼睛,正盯看著他。繪師點頭微笑。

孩子立即開始尖叫。這比會師預期的反應還要猛烈,但有起到預期的效果:一對驚恐的雙親安撫著男孩,隨後是一名穿著短褲的猶豫父親躊躇地打開小小窗戶。

他打量著地面上的用具——繪畫在雨中緩慢地流失墨水——與站在巷道中濕透的年輕人。

「……繪師?」他問。「這是……」

「一匹魘,」繪師感覺麻木地說。「很強的一匹,以你兒子的夢為食。」

男人從窗戶退一步,眼睛大張。他搜尋著房間,如同在找藏於角落之物。

「我嚇跑它了,」繪師說。「但……這是很強的一匹。你在另一座城市有家人嗎?」

「我的雙親,」男人說。「在扶光摩(Fuhima)。」

「去那,」繪師說,講出被教導在如此情況應說的話。「魘不能追蹤一個人那麼遠的距離,你的兒子在我們可以處理那個驚懼之物前會足夠安全。有一筆基金能在這段時間幫助你。一旦我登錄本次案件,你就可以得到撥款。」

男人回頭看著孩童,其正縮在母親的臂彎裡低泣,然後男人回頭看著繪師——其已經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麼。要求解釋,問為什麼他讓那東西逃逸。為什麼他不夠強、不夠好、不夠熟練,以至於不能確實捕獲那東西。

然而,男人跪下膝蓋,低下頭。「謝謝你,」他低語。他再次看著繪師,雙眼滿是淚水。「謝謝你。

蛤。繪師眨眨眼,結巴一秒。然後回過神繼續。「不必多禮,市民。」他說。「只是份內的事。」然後,帶著他在雨裡所能有的盡可能莊重——以及仍然因壓力顫抖的雙手——他開始收拾東西。

他完成的時候,家庭也已經打包好他們微薄財產。在外環的狹道途中,你要原諒繪師步行得有一點迅疾,還經常從肩頭確認後方。他有一種剛被兩台載具撞或是被工地掉落的石頭敲到的感覺。一部份的他不敢相信他還活著。

當他走回一條較寬的道路時呼出一口氣,看到其他人們在街上移動。人們起床要上晝班,在通勤路上。星在天空的低處,在地平線上幾乎看不到的地方,低掛在街道的末端。

他看向領班辦公室。但突然地,繪師發現自己不自然地累。他的腳像黏土、糨糊,他的頭像巨石。他蹣跚搖晃。他需要……睡眠。

魘今晚不會重返城市。它會跑到帷幕,重生,然後在接下來的晚上……溜進來。今天早上……他可以告訴領班……

他動作遲緩地,頭腦混亂地,轉向他的公寓。幸運地,那很近。他幾乎無意識地到達、爬上階梯、走向公寓。花了他四次嘗試才插對鑰匙,但當他跌撞進房間裡時,他停頓了。

他敢睡嗎?那個家庭……需要他的報告……來取得那筆基金……

他怎麼了?為什麼他突然感覺被吸乾力氣?他跌撞走到陽臺,看出去,盯著星。然後,他聽到某個奇怪的聲音。急促的聲音。像是……水?

他抬頭看。

某個東西從天而降重重地擊中他。

一切變成一片黑黯。

 

繪師眨眨眼。他好熱。不舒服地熱,還有什麼東西照著他的臉。炫目的光,像是光虹線公車車頭發出的一樣。他張開眼睛,然後立即就被某個可怖、強烈的光照瞎。

到底(低下地)發生什麼?他敲敲自己的頭,也許?他強迫自己張開眼睛並——奮力地——起身。他穿著……明亮的衣服?沒錯,一件絲質睡袍,由亮紅與藍布料製作。

在他旁邊躺著一個年輕女人。你會認得她是優美。

她張開眼睛。

然後尖叫。



這個故事從何而來?

以上就是《優美與魘繪師》的開頭。接下來是分析。

這是從何而來的?嗯,你大可以說這是另一個霍德說故事。在我寫了祕密專案一後,我想要替霍德嘗試不同的口吻風格。祕密專案一有著當代童話氛圍,像是《公主新娘》——而我本人相當喜歡。我認為成果相當好。我為其感到驕傲,且我可能之後某時會再使用那種口吻。

但我也想要探索霍德的一種不同口吻。(或著說數種不同口吻。)做這些的一部份理由是想要藉此指出我想要如何撰寫《龍鋼》,也就是他的起源故事,那將會是第一人稱。所以我想要測試其他霍德可能會用來說故事的敘事口吻。對於祕密專案三,我特別想要嘗試一種霍德用在更傳統敘事風格的口吻。

以另一種方式來說,我想要他以不那麼童話而更戲劇的方式說故事。《優美與魘繪師》就成為了下一個探索。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他會用在《龍鋼》的口吻,但絕對更接近了——而且我也喜歡這個口吻對這個故事的作用。如我曾說過的,它是四本祕密專案中我最喜歡的。

這個故事的原始雛形來自我很久以前讀過的故事。在我僱用 Peter Ahlstrom 成為我的助手之前(他現在是我的總編輯暨編輯部副總裁),他以翻譯漫畫(manga,日漫)為業。在他以此為生的更之前,他在漫畫網站當粉絲編輯——而其中一部經手的漫畫叫做《棋魂》。

現在,我不是漫畫的死忠讀者。我有嘗試涉獵所有的媒體類型,所以讀過一些——但總體來說,我不認為自己在漫畫領域算是讀很多。但 Peter 是個好朋友,而那時他在這方面工作,所以我想要支持他。因此我開始讀那部漫畫——我也確實覺得那個故事很棒。那個故事講述一個少年找到一塊被附身的圍棋棋盤,然後一位圍棋大師的鬼魂從中出現來教他下棋。

我想知道那個鬼魂的心態是什麼,嘗試教一個新人他深愛的東西(直到成為專家)是什麼感覺。這裡給出一點優美接下來幾章的溫和劇透,繪師將會被所有人視為她。即便他看自己是他自己沒有錯(他感覺他的身體是自己的),其他所有人(除了優美)都會把他視為她。優美,相對地,會變成虛幻無形。所以……為了找出擺脫這團亂的方法……他需要在她的世界完成她的工作。他們會發現一旦他們睡著後,他們就會跳躍到他的世界且她會被視為他,然後她,相對地,將要去學會在他的世界做他的工作。

這整個想法是他們兩個都將要去學另一種魔法系統——過著另一人的人生——並一邊嘗試找出什麼出了差錯才導致他們當前處境。我知道這類的東西有人創作過,至少某種程度上如此——但是大部分的故事都涵蓋身體互換。我覺得我想要另一個方向,優美和繪師並沒有感覺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而只有另一人的人生。(我覺得「我在別人的身體裡」的概念已經被太多種方式陳述過太多遍,我決定要嘗試一點新鮮的。)

那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要啟發。你也會發現《你的名字》的一點回音,以及其他所有類似故事的影子。那是刻意的。除此之外,另一個啟發是《最終幻想 X》,我最愛的一代。事實上優美的名字部分出自優娜(Yuna),也就是其中的主角。我愛那遊戲其中一件事是使用魔法的奇幻工作的點子。我總是想要深入創作有著一兩種奇幻工作的故事。只有在奇幻世界裡才能做的某些工作很酷(但不知何故也很平凡)。

因為它原本啟發自漫畫,我決定使用一點韓國文化、一點日本文化,再混上某些其他東西。

不論如何,這些就是我的發想!一如往常,感謝你們大夥聆聽我關於故事的東聊西扯。我將會在下週帶來最後一本,它與前面三個絕對大大不同。

布蘭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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